生病的快乐
“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”。在新年的第一天自己竟然病倒了，在我对自己身一体非常自信且没有任何征兆的时候。
头痛如裂，然后就是咳嗽和胸腔的胀痛——以为和前两次一样，跑上几千米，做些力量，然后出一身大汗，不祥症状就会烟消云散。错就错在自己的固执和自信。第二天药店去开了些药，反而加重了病情。
冬天的重感冒容易传染，为了不传染给三岁的儿子，我主动搬到楼下去睡并多加了一床被子。
吃了药比以往睡得都早，躺在床上比坐在冰冷的电脑桌前温暖了很多。记得生病前12月31日晚——2010年的最后一晚，自己和同事在一起喝了些酒，那晚心里有些乱，醉得很快。为感慨光一陰一不再而醉酒已经不是第一次。这是一个我不得不去想，也不得不去算计的日子，这是新世纪结束的第一个十年；这晚过后，我到乡下工作就整整八年了；明天是新的一年，我就四十不惑了。“不惑”这个词，第一次这样清晰可怕又挥之不去。也许那晚喝醉的我，就是带着这个“不惑”，郁郁寡欢地在街上受了风寒。
四十年了值得追忆的东西太多，这晚我翻开了那本一直没时间翻看的休闲读物《流行词语看中国1978——2008》。这书收藏的是一个时代的记忆，熟悉的图片、简要的文字、酸甜的过去：科学的春天、伤痕文学、三中全会、对越自卫还击战、皮包公司、邓丽君、倒爷、张海迪、《上海滩》、《红高粱》、三一毛一之死、马家军、下岗、香港回归、申奥成功、非典、汶川地震、神七……
我终于在新年把曾经的记忆梳理了一遍。“几番追忆，无端感慨，又是月圆时。”这是我词作《九张机》里的句子。这晚的心境，就陪着这本书装得满满的。
第二天依然头痛咳嗽，3号到乡上上班浑身发冷，同事给我加了被子睡了两三个小时，乡长让我在第二天去输液不要来上班了。
头痛，我中断了跑步但没去输液。两天晚上我重读了两部中篇，马克吐温的《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》和川端康成的《伊豆的舞女》。我喜欢后者缥缈、淡远的抒情风格。那种若有若无的忧伤，可以让我宁静地睡去。我以为不是那种会讲故事的人就能写小说，小说应该有一种深入心灵的美，而这种美不应该是雷霆和烟火那样的力量。
第二天4号吧，我低着头，拖着软一绵绵的步子去邮局取回了最后一批到的网上购书。
身一子开始酸痛，更早地卷曲在了床上，有些吃力地翻开阿乙的小说《鸟看见我了》。那篇《意外杀人事件》还没读到二十页，我就头昏眼花，咳嗽呕吐起来。在这样的身一体状况下，我受不了这种场景和心理的暗示，就象我多年前读莫言的长篇小说《檀香刑》一样的感觉。放下书，关了灯，我开始迷糊：被子象个哲学家；灯光象我的同事；杂乱扔在床上的衣服成了一群游荡着的村民。酸痛、冷汗和幻觉，直到窗外有了曙光……。
这天的白天我没下床，我也拒绝去输液。我不相信我会越病越厉害。这晚我中断了阅读，竟然入睡了。睡梦中感觉牙床和牙龈很不舒服，但梦到了冰雪消融的湿湿的黑地里，长出了嫩一嫩的春芽，还好奇地挖了两枝……。
白天有了一陽一光，我拼命地喝水。不断的喝，不断的排一泄，让身一体不再那么僵硬死板。
我开始感谢生命，感谢生病。意识又回到了我的身边，我又可以站在书架前流连。这次购的书里有本周国平译的尼采美学文选《悲剧的诞生》，是2004年第三版。初读的《悲剧的诞生》是1986年的第一个版本，那时我正读师范校，十七岁。
有些章节，我和指导我学习哲学的生物老师在一起不知颂读过多少遍，特别是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之《归家》一节：呵，孤独！你是我的家，孤独呵！我在陌生的蛮人中落荒太久了，所以我不能不泪水汹涌地回到你这里。——现在你只是像慈母一样抚一摩我，现在你像慈母一样对我微笑，只是对我说：“从前是谁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我？”“——谁在临别时喊道：我与孤独相处太久了，所以我忘却了沉默！你现在大约学会沉默了吧……”
每次读完那一整页的文字，我们都会泪流满面。我怀念那个时候，怀念我和生物老师一起颂读这些文字的每个黄昏和夜晚。我们的泪水只有我们知道，我们也知道为什么流泪。泪流过后，我们会一身轻快地面对我们美好的生活。
这本书一直陪在我的身边，直到四年前因工作地点变动被人偷去。后来我买了《查》这本书，在《归家》的章节我却读不到周国平译的那种情感了。邮寄来的这本《悲》没有原来那本漂亮，我喜欢那本蓝绿的封面，那是思想的自一由和希望。谢谢在我大病初愈的第一个夜里，它又回到了我的手中，我的心中。最大的遗憾是周国平没把《查》书译完，这应该是很多读者的遗憾。
好在年底工作忙得差不多了，让我可以专心生起病来。
对我来说，我得感谢生病。只有病了而且病得厉害的时候，我才知道一个健康的身一体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平日里的我，放不下的太多太多，但这个时候什么都得放下，放下所有。不去牵挂自己的工作，不去牵挂自己的写作，不上网也不胡思乱想，专心生病！在生病的日子里，除了那两天一一夜的迷糊，思想反而澄清了许多。
躺在床上想想一些人和事，这是平日里享受不到的光一陰一。一爱一人送来一碗姜汤，让我感觉到生活中真正关心我的人，一直离我那么近；儿子一天叫嚷着，爸爸你快些好，我知道他很希望我抱着他玩，而感冒的我却只能远离着他，我喜欢他那种渴望我好起来的眼神。母亲随便的一句，好点了吗？我都能满含热泪地感受到母一爱一的无边温暖。
不知不觉病了。我不上班、不上网、不上街、不打电话，悄悄地把自己藏了起来。除了家里人，这世上应该还有想着我，也让我想着的人，他或者她还好吗？被人记挂或者记挂着别人，都是一种幸福。不过也有一种情感，在几天之中就可以得到检验。真和假、长和短，时间就是试金石。大病初愈，其实还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！
我无意以这种方式，迎接新的一年到来。这虽然有点意外，却是我认为最好的方式。只有经历过这场大病，我才继续懂得我需要的和我坚持的，我才有机会继续以重生般的感觉，去把握自己四十以后的人生。“不惑”或者“不甘”，“不为”或者“不懈”。
明天会更好，这话是昨晚一个朋友说的。很普通的一句话，却是一个希望——我们今天的辛苦劳作，都是为了换取“明天会更好”的希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