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，无垠

她的早晨，总是最先亮的。

她为我们准备好一锅热饭，充满朝一陽一的味道，然后坐在门前。从她的宝贝“锦囊”中拉出一根长线，把线缠在门把手上，分成两股，那长线垂下来，色彩纯白如同她的头发。她用双手捋起长线，一揉一顺，拉直，把线放在双手中间，从线的最末端开始一搓一。她的双掌在线上来回移动，那两股线在她手里就渐渐成了一根。她的手掌泛起红晕，印在那厚厚的透明的米黄的老茧下。

一奶一一奶一又在一搓一鞋线，准备为表妹做布鞋了。

我曾见过一奶一一奶一做鞋。布鞋面是早就准备好的，扎鞋底就比较麻烦了，但一奶一一奶一从不这样认为。她拿出扎了一半的鞋底，一一抽一一出扎下鞋底上的针，捋顺了线，放下。从“锦囊”中取出顶针套在中指上，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一住针扎进鞋底，再用套着顶针的中指用力顶，针就穿过厚厚的鞋底。再把鞋底反过来，一一抽一一出针和线。这样，一针才算完成。

一奶一一奶一做的鞋是整洁、朴实的，鞋底是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小点点。每做完一双鞋，她脸上就堆满了笑，这笑要延续好多天才淡去，待到新鞋开工，脸上又溢满笑。时光就在一奶一一奶一由浓到淡，由淡到浓的笑意中度过了。

听说，爷爷曾制止过一奶一一奶一做鞋：“现在可不比当年你给我做鞋的时光了，娃们时兴穿皮鞋，你就把‘锦囊’收了吧。”一奶一一奶一笑而不答，手里依然忙着。

爸爸曾无数次说：“这一把年纪了，就歇歇手把。”一奶一一奶一笑而不言，仍然忙着。

一妈一一妈一心儿细，笑着劝说：“一妈一，你把手艺一交一给我吧。您老眼神不好，以后我来做吧。”这时，一奶一一奶一眼中才有了彩光，她抬头看了看一妈一一妈一，即刻又摇摇头，手里依然忙着。

“茵茵，快来，试试我给你做的新布鞋！”一奶一一奶一向我十岁的表妹炫耀自己的成果。

“不穿不穿，土死了！”

一奶一一奶一的眼里满是失望，但她没有一句怨言，无奈的又把刚完工的布鞋塞一进姑姑的布袋子里。然后，再做下一双。她明知自己做的已无人要穿，她却仍固执地做个不停。一奶一一奶一不仅仅是在做鞋，而是在做鞋中寄寓一种我们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。那是黑夜中最闪耀的一颗明星，是古老记忆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，是短暂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。它神秘而美丽，她的美丽掩藏在历史的尘埃之下，掩藏在后人的血脉之中。它在等待我们的接近，等待我们去发现它的美丽永恒！

她永远等不到黄昏，因为黄昏成了下一个黎明。